一秒,两秒,三秒。

发烧并没有太影响他的发力,刀下,割裂开的血肉从左耳根起蔓延到脖子另一侧,鲜血从被划开的肉块之间迸射出来,泼洒在地上,又被雨水更加蔓延开,逐渐堆积的血泊反射出二人暗红色的倒影。男人震颤着挣扎,下意识试图甩开,但只是让刀刃进得更深。他死死掐住勒在他脖颈的手臂,掐到水和血的混合从湿透的衣袖挤出。反复试图踹倒身后的人但什么也没有碰到,棕色皮鞋只是和雨的节奏一起不断地蹬起、浮空,又落在地上的血池里溅起一片血花。好像在杀他的不是人,是没有实体的鬼。

四秒,五秒,六秒。

雨声,混杂着气管在缝隙间鼓动发出的嘶嘶声,血沫被呼吸逼出创口的泡沫声。Max浸在鲜血中的手并没有停下,只是更用力的把刀刃卡了进去,随着喉管的切断,响起的是一声诡异的,像是溺水挣扎时浮出水面的那一瞬会发出的声音,雨水顺着男人的下颚流入伤口之中,和血融为一体。溅出的血液喷在Max的墨镜上,在视线中留下一道鲜红。

男人反抗的动静愈发无力,但脖子上的手臂依然纹丝不动的固定着,“大概还要一会。”Max盯着对方手臂挥动渐弱的幅度计算。

从远处看,这可能只是一场漫长的拥抱,他在似乎无尽的等候中突然这么想到。

他终于抽开匕首,迎来彻底的寂静。Max的脸依然由于体温和肾上腺素滚烫,温热的红色从胸口一直顺着流到他的裤脚,而其他地方被雨水浸润得冰凉。雨的淡化使得血原有的腥臭变得几乎无味,也能洗去各种痕迹,这是好事。他轻轻将手中沉重的躯体平放在地面,回到车内,把裹尸袋提了出来。把男人装进袋子要比平时费一些功夫,他越来越高的体温正在干扰他的力气和意识,而雨水吸附在衣物上的附重将尸体变得更难搬运。花的时间越久,积的水就越多,袋子本来便利的防水性质在此刻变得拖累无比。他迟缓的把拉链拉上,扛起有些湿滑的裹尸袋一步步缓慢朝着提前打开的后备箱走去,俯身把肩上的累赘顶进车内。只要回到旅馆他就可以休息了,他昏昏沉沉的转动车钥匙,引擎的热度和车内空调让他稍微暖和起来了一点,又把冰凉的衣服脱下,换上备用外套和裤子,但湿裤子还没脱下时流入坐垫的积水使他坐立难安,只好再在座椅上垫上一层折起来的毛巾。

雨水打在车顶的声音让他的意识更加模糊发困,令人不禁寒颤的高温并没有因为换上干燥的衣物而有所好转,但他还算能坚持。经过一路漫长的滴滴答答声,终究是开到了目的地,他再次在大门前的歪栏杆旁刹车,留下两道轮胎印在稀软的泥土上。

他打开后备箱检查,没出什么差错,只是袋子表面粘上的污水弄脏了丝圈垫子,还好这是公司的车,清理也不是他的业务范围,现在只要放着这辆车等交接的人过来就好。走进大厅,空气比之前潮湿了许多,前台的人依旧把腿靠在桌上看着离开前同一部吵闹的竞猜节目,如果是平时他可能会找个凳子坐厅里也看一会,但今天没这个精神。他朝楼上的房间走去,老旧发潮的木楼梯嘎吱作响,表面一颗冒出头的钉子甚至险些绊倒他,“占卜节目说得对,今天运气真的很差。”他虚弱的扶着墙继续向上,摸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想,但再差也没有后备箱里那个人倒霉。

回到房间的他一头栽向床铺,他的大脑已经过载了,只想睡过去,但又迷迷糊糊的想起还要报告。他把自己连着头一起裹在单薄的被子里,缩成一团躺下,探出半只手,歪七扭八的拨动手机按键。

“结束了。”“好的,感谢你的付出。我们很快会来清理车辆。”“你过来的时候能顺便叫前台让他给我送套被子吗? ”“…执行任务时为了不留下信息,我们部门是不能在任何表面环节插手的,需要你本人沟通,抱歉。”“好吧。”挂断。

他不想再下楼了。他几乎难以持续站立,也已经想不起来刚才那颗钉子是在哪里突出来的,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可能性并不为0。他裹着被子,颤颤巍巍爬起,想要看看行李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突然一脚踩进一滩水中,天花板靠墙部分的一个裂缝正沿着附在墙上的水管向下潺潺流水。现在他刚换的袜子又湿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了,只要不是直接对着床滴的就行。他掏出行李里所有的衣服通通丢到床上,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现场全部烧了当柴火用,但现在只能像编制鸟巢一样堆在一起假装能保暖。这该死的偏僻地方实在太冷了,供暖设施也烂到几乎无法使用,更何况房间还不断地在漏雨。他缩在衣服团成的环形中,用被子把头也一起裹上。他甚至有些想念起家里一开就持续发出像猫叫春般的噪音的暖风机来,于是便开始想象那种声音和对着脸吹的炽热暖风,好像真的有点开始变暖了,他意识模糊的觉得。

同时,他听到了脚步声,像是在房间内的。一瞬间,他条件反射的想要坐起,但疲惫沉重的身躯难以快速反应,只是重重的抖了一下。

他感到了和小时妈妈来到了床边时一模一样的气息。

这样的幻觉他已经在各种年龄段体验无数次,但永远无法习惯。真实的压迫感使他无意识呼吸急促起来,他上唇后的牙齿微微发麻,像是蚂蚁的复足在牙龈上迁徙。裹得紧绷的被子并不能阻挡并不存在的妈妈视线的穿透性。她可能是来做完当初未尽的事,又或是像死神一样,等待他的高烧在睡梦中永远截断他的意识。Max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也不想知道。

他开始在被冷汗浸透的衣服和床单缝隙之间用鼻音哼歌,Ryker痴迷的摇滚乐队的很吵的曲子、午间休息不知道谁点的流行歌、商场下班时的离场乐,一首接一首,让嗡鸣声充满脑腔,不留一点安静的空隙给思绪,感官越丰富恐惧就越淡,这是他后来学会的方法。他把左手伸出被子,泡进床边冰凉的水洼,让细小冰冷的水流在皮表流动。他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气息在布料堡垒之外辗转,只是没有那么强烈了。意识逐渐涣散时,满当当的耳鸣和哼哼声中隐约传来无法辨认的说话声,他选择无视去理解的本能,专注于此刻的寒冷。

她会离开的,希望如此。